南海潮歌

身为同性恋，想死的心都有了。泰戈尔说：生如夏花般灿烂，死如秋叶般静美。后半句谁都能做到，可前半句不是谁都能做到。

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，简单点说，我家是农村小家庭，很封建，爹妈是娃娃亲，婚后一年生了我大姐——后来成了我唯一的姐姐，接着又生了两个女儿，因为家里养不起，就送给别人了。农村家庭那个年代你懂的，一定要生个继承香火的男孩。然后就有了我。我详细的生世背景都写在这边了。真可惜啊，我爹妈、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、三姑六婆都指望着我给徐家传承香火来着，可惜，我是Gay。真讽刺。

我爸妈从我六岁就不在我身边，一直在上海打工赚钱给我读书，所以我从六岁就几乎没见过我爸妈。从小到大就爷爷奶奶照顾我，他们也不管我，所以这些年来我就一直都一个人，上学的时候就读书，放学了就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剧。农村，没有电脑，只有电视。

我妈每年会回来一两次，回来看看我，有一次夏天她回来看我，那时候我还小，她帮我洗澡，洗澡的时候就跟我说了我那两个姐姐的事情。后来我外婆也跟我说起了。外婆还说，将来努力点，去找那两个姐姐。

所以我读书还是挺用功的。一直是班上第一。到了市重点高中的奥赛班，也一直努力，考了江苏省信息学奥赛一等奖，接着被保送交大软件工程系。

好不容易来到上海了，可以跟爸妈一起了。结果2008年4月份，我爸被查出血液病，血栓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，医生说20年来就治好过4个人，死亡率超过95%，暗示我们做好善后的工作。

过程我不想细说了，我只记得我爸住院的时候是健壮的中年人，出院的时候，连走路都走不了，只能搀扶着，连吃饭都吃不了，只能喝流质，连看电视稍微看个十分钟都会头晕目眩要休息——就跟活死人差不多了。每天吃激素药，身体发胖浮肿，除了吃药就是睡觉。

其实那时候我妈不说我也知道，我们家差不多欠了外面亲戚朋友好几万了。

所以2008年7月份我开学的时候，连报道的学费也是东凑西凑凑齐的。

可惜啊，血液病跟骨折不一样，骨折好了就好了，血液病好不了的，只能控制，控制不好就会复发。

结果，2009年5月份我爸血液病复发了，2010年3月份我爸复发了，2011年11月份复发了……我在等着2012年今年的复发。

你知道等死是什么感觉吗？

我差不多知道。每天提心吊胆。死，真的不恐怖，恐怖的是，你知道你要死了，却不晓得这事什么时候会发生。我常常回家看到我爸，心里就想，会不会我爸下一秒就倒下去要送去医院，然后再也回不来了。

我妈常说，虽然你爸现在变成这样，但好歹在家里就是个门面，否则别人都要说是没爸爸的孩子了。

而钱的问题，当然不必说了，我们家一直在外欠债。

因为那段时间的提心吊胆、战战兢兢，我跟我姐还有我妈都生活得很辛苦，压力很大，我姐本来体质就不好，加上曾经甲状腺的病吃过激素药，加上那段时间重找工作的压力，她的身体出了很大的问题——她已经吃中药调理很久了，但还没有起色——中医的意思是，她一个20多岁的女人，子宫跟老女人一样，可能没办法怀孩子。

而这件事只有我、我妈、我姐、我爸四个人知道，我姐夫都不知道。

我原以为我们家只要有一个人能生孩子就好，结果出这种事。

我还记得我姐告诉我这事的时候，她说：没事，你早点找个女朋友。我们家有一个人正常就好。

那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。

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
爸爸久病不愈，而且越拖越久，倾家荡产也没办法痊愈，每天都要提心吊胆，生怕明天就要出事。

姐姐没办法生育。

我是同性恋。

而且因为我爸的病，那段时间神经衰弱、压力太大，我被查出室上性阵发性心动过速，偶尔犯病的时候就心跳加速，不知道哪天会不会心力衰竭而死。

那还不如真去死了算了。

所以楼主，我们结伴而行吧，路上好有个伴，一起投胎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。

可是，我妈呢？

要是我死了，我妈怎么办？我爸已经这样了，我姐已经这样了，要是我死了，她还怎么活？

我爸呢？自己已经这样了，女儿已经这样了，儿子再死了，他怎么活？

我姐呢？爸爸这样了，自己没办法剩余，弟弟死了，她怎么活？

我估计不顾忌别人，可他们是我的家人啊。我可以跟他们吵架闹脾气，可我不能离开他们啊。

她是我妈啊。她生我养我，难道就为了抱着我的尸体痛哭吗？

我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啊？

那些亲戚朋友肯借钱给我们家，除了一些亲戚的情谊，还有的，不就是知道我将来肯定有出息，肯定能还得起吗？

要是我死了，我们家怎么办，谁帮爸妈还那些钱？谁养他们？他们还怎么过日子？

难道我也要逼死他们吗？

难道一家人全死了就开心了吗？事情就解决了？

那我爷爷奶奶呢？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？

如果死了会带来更多的问题，那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。

不如苟延残喘地活着，说不定哪一天，船到桥头自然直。

而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我初恋男友的。有关他的一切我也都写在那篇回忆录里。简单点说，他在我最需要关怀的时候，给了我一切温暖，在我遭受了人间冷苦之后，给了我光明。可惜啊，是我太不懂事，什么都依赖他，他受不了我，离开了我。

那是2010年1月份。分手了。我绝食。胃出血。期末考试。天天哭。那时候我把遇见他当做生命里唯一欣慰的事情，当做活下去的理由，觉得，为了遇见他，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。可他走了，我一切都没意义了。

后来就去一夜情，跟很多男生乱搞，过了一段自己也不想回忆的放纵日子。

后来有一天又遇到了另一个男孩，跟他恋爱，好好恋爱。

后来又分手。

后来又恋爱。

后来又分手。

又恋爱。

又分手。

……

渐渐地，我终于明白，我永远都没办法再找到一个人，能给我当初一样的温暖。因为随着时间的历练，我也开始学会一个人生活与坚强，我申请了助学贷款，申请了助学金，申请了一些学费减免，有时候申请成功，能减免最多一半的学费，加上我省吃俭用，大学四年我没再问家里要过一分钱。

我姐常在电话里问我，要不要钱，我给你打点钱吧。我立即就说，不用不用，今年的助学金还有一两千，够用够用。

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永远吃最少的最便宜的饭菜，永远不用寝室楼里的洗衣机，因为洗一次要3块钱，永远不乱买任何东西，因为舍不得。

所以我21岁的时候，身高173cm，体重却只有48kg。除了遗传，也有别的原因，生活所迫，别无他选。

直到大三开始实习了，生活才好过一点。

我第一个月拿到实习工资的时候，给我姐买了两件T恤，凡客29块一件的，很便宜，而且包运费。后来我再拿工资了，给我妈买了两件连衣裙，她出去亲戚家吃饭都穿的那件十年前买的连衣裙，我一直都想给她买一件，可惜我钱还不够多，所以只能在淘宝上给她买，我觉得好看的，就买了两件给她。她看了怪我乱花钱，还嫌料子的颜色太花了，不合她的年纪。可我说——这样别人才会问你：你都不小了，怎么还穿年轻人的花色啊？然后你就可以回答：这衣服不是我买的，是我儿子买的，他们年轻人，就喜欢这花色，让他不要买，他偏买。——这样我妈应该会更高兴吧。

我很省吃俭用。

我们学软件的，做开发的，底薪很高。

所以实习一年，我时不时给家里补贴点零用，时不时帮家里人付点房租，还攒了差不多2万块钱了。我算了算，差不多能还清我的助学贷款和欠下的学费了。

幸好我当年没有死，否则哪能看到今天还有转好的一天？

是啊，我爸还是病着，还担心着复发——可是，这四五年来，我爸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了，他是不能工作了，可比起一开始他连走路都不能走，他现在能爬五六楼楼梯了，能放心让他出远门了，不过要带着手机，出事了能打电话。总之，生活可以自理了。

我妈也找了份工作，在一家大超市里做保洁员（说起来还是世界前五百强的大超市呢），做二休一，休息的时候就在家里忙忙家务，她上班的时候就爸爸做饭。

姐姐跟姐夫是年初结婚的。也跟爸妈住一起。姐夫以前在杭州做财务，现在要留在上海了，要另找工作。

姐姐可能看姐夫的工作情况，说不定换工作跟姐夫一起住，说不定还住一起。

我今年6月份毕业，下个礼拜论文答辩。现在在一家公司实习，三方已经给了，毕业后月薪8700（介于我是交大毕业且有一年开发经验）。而且随着我爸病情的好转，我的心脏病很久没发作了，差不多好了。虽然体质还是差一点，但已经开始注意饮食和休息了。

可如果当初我死了——

我妈不识字，没文化，不会想到自杀这种事，而且她有一家口子要养活，她只会更累，活得猪狗不如。

我爸刚出院那会儿，我还是高三暑假，我姐还没找到新工作，全家人就靠我妈一点帮人家打工的工资过活。她没日没夜地帮人家打零工，每天半夜三更回来睡觉，睡梦里我都能听到她小腿抽经疼痛的叫声，那时候我们租的房子很小，我姐姐一间很小的隔间，我爸妈还有我三个人挤一张大床，半夜里她一抽经一痛，我就醒了，我醒了就开始难过。母子连心，疼在她身上，痛在我心里。谁忍心让自己的妈妈受这么大的苦，苦到每天晚上腿抽经？只怪自己没用，不能赚钱孝顺她，还让她受苦。

你知道吗，我连去卖身的想法都有过。

反正Gay圈里有很多很有钱的变态老头，喜欢玩年轻人，喜欢那种刺激的，滴蜡、皮鞭之类的变态的事情，被他们玩一次就能赚好几千。

可我没去。

因为我知道有些事做错了可以挽回，有些事做错了就永远错了。

你往蜂蜜里掺了水，再怎么稀释，也没了以前的甜味。

我还是想，也许明天的日子就会好过点吧。应该后天就好过点吧。说不定我上学了就好过点吧。说不定我毕业了工作了就好过点吧。说不定我爸会好起来的吧。说不定我妈会找到轻松的工作的吧。说不定我姐马上就找到工作的吧。

把未来想的好一点。

因为这样自己也会开心一点。

而且抱着这样的心，自欺欺人欺骗久了，自己也信了。

我还是不知道我爸今年什么时候会复发。

我也不知道我姐能不能生育。

我也不知道我将来该怎么告诉他们我是同性恋。

但是……我还是宁愿把未来想的好一点。

我已经经历这么多了，我还怕经历更多吗？

我已经失去这么多了，我还怕失去更多吗？

我已经受过这么多苦了，我还怕更苦吗？

我用以前语文老师让背的课文安慰自己—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胫骨，饿其体肤……

没什么，老天爷只是让我成长而已。

成长不就是一路跌跌撞撞吗？

总有一天我会一路回看，然后一脸释然。

我会笑着说，幸好，当年我没放弃。要是当年我死了，那多可惜，就看不到往后这么多好戏了。

泰戈尔说：生如夏花般灿烂，死如秋叶般静美。后半句谁都能做到，可前半句不是谁都能做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