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9 金小妹爱看书，她最爱看的书就是《红楼梦》。五个姐妹中她的文化程度较低，《红楼梦》里有不少字她都不认识，就得常常问四妹或者五妹。看在她是三姐的份上，两个妹妹都很认真讲给她听。当然，四妹对她比较敬畏，所以有问必答。五妹就不同了，她刚进门不久，花枝招展少女情怀，少将正对她宠爱有加，金小妹不敢欺负她。每当金小妹向五妹讨教，五妹总是笑嘻嘻的说：“三姐啊，这个字你都不认得？”随后告诉她怎么念、怎么理解。金小妹误以为五妹嘲笑她，感到很没面子，就骂五妹：“斩千刀，笑什么笑。你文化高当然识字多了。”如今，两个妹妹都不在这里，看到书里的诗词歌赋就更加费劲了。少将和李秀丽离开家已经两三天了，金小妹感觉到自己一个人生活很不如意。在司令部，跟金小妹有来往的人不多。卫生处的陈医生和周红梅跟她比较知己，其他人跟她就比较生疏。人家都要上班，只有她一个人闲得无聊，所以她想找个人讲讲话都不容易。她想去医疗处找陈医生她们说说话，但担心影响她们的工作，就不好意思去。所以，这两三天她都跟往常差不多，吃了早饭，扫扫地、洗洗衣服，随后便是看书写字。这一天早上，天气晴朗白云朵朵，附近树上的斑鸠“咕咕咕咕”正唱得欢。她想起了菲菲，不知道菲菲现在怎么样了？吃过早饭，金小妹有了新的想法：去找伍副官，两人骑马到镇上去玩玩吧，两三天没见过了。但伍副官军务在身，不是想去就去的。金小妹想来想去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李秀丽。金小妹心里骂她“小狐狸精”，因为她年轻漂亮还有文化，常常书不离手曲不离口。有时候大家一起散步，李秀丽和少将靠得最近，让金小妹感到不好受。还有时候，李秀丽和少将说文解字吟诗作对，金小妹插不上嘴，更是没心情。她又想起伍副官，怀疑他有老婆孩子了。她觉得伍副官是在欺骗她，是在玩弄她。人心隔肚皮，谁知道伍副官说的话是真是假呢？想到这里，她垂头丧气，走一步骂一句：死鬼，骗人！我有老公你有老婆，你还敢来玩我？下午，天突然变得阴阴沉沉的，“哇哇”的乌鸦声从远处传来，令人感到晦气。金小妹走出门口，岔开两腿骑在一根大风吹翻的大树干上。她什么也不想了，张口轻轻哼起了山歌。“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，山歌唱得真是好听。”说话的人正是伍副官。

10 伍副官提着一只竹篮走了过来。金小妹急忙离开树干，满面春风迎了上去。她打开盖子一看：牛肉、猪肉、鱼虾、蔬菜、瓜果，还有一瓶好酒。两人进了屋，放下篮子拥抱片刻，然后煮饭做菜。金小妹问：“德哥，怎么两三天都不见你的身影？不知道人家有多想你。”伍副官说：“这两三天的事情特别多，分不开身。上午到连队去，了解一下模拟训练情况，并提出一些整改意见。经过岗哨，碰巧看到几个哨兵衣冠不整吊儿郎当，就通知他们的排长严加训导。刚处理好他们的问题，我就去买菜了。”他们说着说着，几碟菜就摆满了一桌子。两人坐了下来，倒满酒，“哐当”一声喝开了。两人从菜的味道、煎炒聊起，再聊到家乡吃的东西。金小妹特别喜欢吃泥鳅，她说：“门口垌的泥鳅最好吃，又大又肥。用盐腌过再晒半干，小火煎熟送粥吃，那股香味真是没的说。”伍副官说：“是啊，每次去戽湖都捉到半鱼篓。”金小妹说：“四方田田角湖的花肚鲫最多。”伍副官说：“花肚鲫不好吃。”金小妹说：“有点苦味，还是塘角鱼、黄鳝好吃。”伍副官问：“你还记得‘黄鳝煲粥都是油香’的笑话吗？”金小妹说：“记得。煲里的水热了，黄鳝就溜走了。”伍副官说：“你最怕蛇了，有一次你脚边有一条黄鳝你还以为是蛇呢。”金小妹说：“我怕蛇，也怕蚂蟥。”伍副官喝了口酒说：“吃虾公。嗯，好吃。”金小妹想了想说：“要说虾公，洗衫湖有好多。”伍副官说：“湖边上的乌冠树果又大又甜。”金小妹说：“吃了嘴黑黑的。”伍副官说：“吃了托盘树果、稔子也是嘴黑黑的，你总是看着我笑。”金小妹说：“平岭的稔子最多，又乌又大只，最好吃。”伍副官说：“萝檬也很好吃，但有点酸味。万寿果不酸，但有点苦味。”金小妹说：“那东西生吃是又苦又涩，蒸熟吃才甜。”喝着喝着，金小妹脸颊绯红，好比桃花。她上身倾斜，背靠伍副官的胸膛，伍副官赶紧把她搂住。金小妹说：“我最爱吃窑番薯，又香又甜。”伍副官说：“那得用泥团砌窑，窑烧红了，放番薯进去，然后用木棍敲碎泥团，过一会儿番薯就煨熟了。”金小妹说：“窑芋头也很好吃，芋头烧了层皮更香。”伍副官说：“要不怎么说‘煨薯煨芋香，煮薯煮芋臭泥浆’呢。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，津津乐道，仿佛又回到了再也回不去的童年。

11 “我问你，德哥，你还记得吗？那次在荔枝树下分猪娜窝。”金小妹想起玩的了。在农村，不管农忙农闲，大人小孩都可以挤出一点时间玩玩游戏。伍副官听说分猪娜窝，想起那次和金小妹玩耍的事。他有点狡猾，在放石子的最后时刻，他趁金小妹没注意，不是放多就是放少。金小妹老老实实做游戏，没注意到他弄虚作假，两三次都输给他。她被蒙在鼓里，直到现在都不知道。伍副官说：“还说呢，你多是输给我。”金小妹一本正经地说：“抛石子你赢得了我吗？你说说。”伍副官说：“男子抛石子很难赢妹子。你的手熟巧，石子捉得准，你每次都比我做的屋多。但下棋你输给我啊。”金小妹不服气，她说：“下锅耳棋我是下不过你，但下翻棋、老虎棋不也赢过你么。”要说玩游戏，伍副官要比金小妹略胜一筹。他有点自豪地说：“跳大海你很少跳得过我。”金小妹只好承认：“我知道，你脚长跳得远，瓦片也仍得合适。我最没用了，常常踩到线。”两人只管喝只管聊，把一切忧愁都抛到九霄云外。金小妹好比贵妃醉酒满脸通红，真的醉了。这时，几个巡逻的卫兵从旁经过，看到司令客厅的门窗射出缕缕亮光，还听到一阵阵男女欢笑声。他们心中疑惑，便小心翼翼的蹭近门窗，透过缝隙往里窥看。只见金小妹站了起来，一件一件的脱掉上衣、裤子，扔在八仙桌下，然后伸手解开伍副官的衣扣、皮带。伍副官站起来脱下衣裤，和短枪一起也放在桌子下面。在马灯亮光照射下，金小妹不胖不瘦，身材不高不矮，相当匀称。伍副官满身黝黑，肌肉隆起，手脚粗壮。金小妹倒满酒，面向伍副官，双腿叉开坐到他的大腿上。两人拿起酒杯手挽手，喝起了交杯酒。金小妹两手搭在伍副官的肩膀上，伍副官抱住她的腰，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，心里乐开了花。“月光光啊月光光，阿妹在家等情郎。情郎你要快回来，轻轻把妹抱上床。”南方乡下人特别是女人都会唱山歌。金小妹嗓子很好，她的山歌听起来清清甜甜柔情似水。伍副官也哼起了乡间小调，声音有点沙哑：“十九夜月八分光，七姐牵衣等六郎。五更四处敲三点，二人同睡一张床。”这首诗也不知道是谁写的，年代久了就成了山歌了。两人敞开心扉又唱又笑，真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。有酒一起饮，有歌一起唱，人能活到这个份上，也算是红颜知己不枉此生了。

12 金小妹会唱很多支山歌。她借酒助兴，轻轻唱了起来，“远远见妹走过来”、“海水大到海港边”、“门前有条大叶榕”……伍副官抱着昔日的知己，听着好听的山歌，酒越喝越糊涂了。“德哥，你还记得那支山歌不？”金小妹喝了口酒，醉眼朦胧。她还要喝还要唱，不忘今宵。伍副官七醉八醒，他问：“哪一支啊？你唱给我听听。”金小妹伸直腰，清了清嗓子唱道：“唱支山歌给郎听，阿妹对郎最真心。白天黑夜想情郎，无奈情郎变了心。”伍副官笑了笑说：“这支歌我都不记得了，你是不是弄错了。”金小妹抓住伍副官的一只手往身上碰，娇声嗲气地说：“德哥，我弄错啦？是这里错啊还是这里错呢？”伍副官知道金小妹酒醉了，就说：“这里和这里都没错，是你唱错了。”金小妹说：“我唱错了？那你唱给我听听。”伍副官说：“好，我唱。竹子破开分两边，阿哥阿妹难相连。不是天生格过命，扁柴烧火炭无圆（叹无缘）。”金小妹感到被耍了，她突然站了起来，用力推开伍副官。她又哭又笑，用手指点着伍副官的额头骂道：“斩千刀，这么多年我一直等你都不见你回来。你变了心还说我弄错了？”然后“啪”的一巴掌搧在伍副官的脸上！伍副官立即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，他站起身来说：“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，出门由路，生活所逼啊。”金小妹抬起手来，“啪”的一声，又是一巴掌！卫兵们惊呆了，都小声说：“厉害，铁砂掌啊。”只听到伍副官说：“我对不住你，你打吧，出出气解解恨。”金小妹又抬起手来，满脸怒气。突然，她抬起的手落在伍副官的肩膀上。她拧起脚，紧紧抱住他，呜呜地哭了。伍副官搂住金小妹，安慰她说：“不要哭了，都过去了。”金小妹靠在伍副官宽大结实的胸膛上，抽泣着说：“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，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。”伍副官说：“知道知道，这都是命啊。”听说是命，金小妹慢慢不哭了，她最信命了。伍副官轻轻抚摸她的秀发，让她感到爱意无限。她抬起头来，说了句悄悄话。伍副官笑了笑，一把抱起金小妹，转过身去，轻轻把她放到靠近墙根的大沙发上。然后他坐在她身旁，给她按捏。金小妹脸上也慢慢有了笑容，说声“行了”。伍副官心领神会，投其所好。金小妹哈哈大笑：“哎哟哎哟，斩千刀你想整死我啊！”真是酒醉令人意乱，深爱可致情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