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17 李秀丽和陈医生双手合掌，心里默默为金小妹祈祷，愿她在天堂没有悲伤只有快乐。离开的时候，两人依依不舍，不时回头看望。李秀丽跟在少将后面进了屋，两人便开始收拾金小妹的遗物。金小妹的衣服不是很多，也都很普通。没有奇装异服，也没有半点珠光宝气，衣服只是比普通百姓的新潮整洁而已。少将看着一件件熟悉的衣物，不禁触景生情，仿佛又见到了多情善感的金小妹。那天，少将和参谋去外地公干，顺便到街上看看。布庄的料子五光十色，男女服装绚丽多彩。少将想起金小妹，她很久没有买过衣服了。他细心挑选，然后买了两套。回到家里，少将就拿出新买的衣服给金小妹看。女人最喜欢的东西就是穿的戴的，金小妹看到新衣服，心里当然高兴了。她笑嘻嘻地问少将：“哎呀司令，这衣裳多好看哪，是给我买的？”少将回答说：“是啊，就是给你买的，穿上看看。”金小妹穿上新衣服，看来看去，觉得很满意。她说：“这套衣服样式很好看，颜色也适合我。司令，我想起了大姐和二姐，她们在家也要穿好一点才行啊。”少将说：“这你就不用愁了，她们的衣服比你的要多要好。”金小妹穷惯了，哪里舍得花钱买这么好的衣服穿。她说：“买一套不就行了吗？买两套得花多少钱啊。”少将乐了，他说：“三姐什么时候学会俭朴持家了。”金小妹说：“我都这么多衣服了。再说了，衣服新旧一样穿。”少将说：“呵呵，你没听说过：三分人七分装吗？好马还得配好鞍啊。”金小妹人特聪慧，她说：“你个斩千刀，骂我牛骂我马啊，今天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。嘻嘻嘻……”那时候金小妹才十六七岁，刚跟少将不久。她看到少将一个人生活，就觉得他应该就是属于她的。后来她才慢慢知道，少将有两个老婆了。她知道后曾经伤心地哭过，但看到少将对她那么好，就慢慢安下心来。金小妹接着说：“大姐二姐在海边老家，她们也挺不容易的。”少将说：“我把你的情况告诉她们，她们知道后都难过得哭了。”金小妹说：“真是菩萨心肠。”少将说：“农村人就是这样，有同情心，眼水也浅。”金小妹问：“她们回信还说些什么啦？”少将说：“说要我对你好。还说孩子太调皮了，都是她们惯坏的。”金小妹说：“你不也是爸妈惯坏的？不听我的话，还欺负我。对了，多送点钱回去给大姐二姐哦。”

18 “司令，你的钢笔，还是放在桌子上好，方便使用。”李秀丽说。少将一直默不作声，他陷入与金小妹相处的美好回忆之中，竟然从桌子上拿起钢笔与金小妹的衣服放在一起。听到李秀丽轻声的提醒，他很不好意思地“噢”了一声，将钢笔放回原处。李秀丽是大家闺秀，文化也高。她善解人意，能理解丈夫此时的复杂心情。其实，她的心情何尝不复杂。兔死狐悲，何况是有感有情的人。但她并不知道，就是用这支钢笔，金小妹向少将学会了读书写字。当时金小妹看到陈医生在医科大学学过的课本，就翻开来看。她发现文化那么重要，就萌发出帮少将做工的想法。一来是报答他，二来是向他学文化。经过少将同意，金小妹跟他住在一起，帮做家务。她请少将教她写字，少将很乐意。一开始，她拿起钢笔，就跟拿一把小刀一样。她往白纸上写字，费尽力气也写不出一画来。少将看了乐得不行，躺倒在沙发上。“读书写字原来也这么难啊。”金小妹说。少将笑够了，先教她拿笔，然后一边手把手教她写“陳”字，一边说：“‘陳’字叫做‘耳東陳’，也叫做‘東边担戽斗’。左边是个‘耳朵’。你看，像不像只耳朵？像不像个戽斗？右边是个東西南北的‘東’字。‘東’字拆开来就是树木的‘木’字和日头的‘日’字。”金小妹可认真了，一声不吭，边听边写边记。少将又解释说：“‘日’字高高的，‘東’字里的‘日’字习惯上写成子曰的‘曰’字，扁扁的。”金小妹一笔一笔跟着写，先写“狗耳旁”，再写“東”字。接着又写“木”字和“日”字，再写”曰“字，一会儿她就学会写“陳”字了。“司令，读书写字太容易了。”她兴奋地说。少将又乐了，他说：“还有更好学的呢，我教你写算数的字。”他教她写“一”、“二”、“三”三个字。金小妹马上会写了，相当高兴。她说：“‘一’字一画，‘二’字二画，‘三’字三画。司令，算数的字真好学，不用教我都会写了。”少将问：“不用教你都会写了？‘四’字怎么写呢？”她马上在“三”字下面加上一画。少将又问：“‘五’字呢？”她又加上一画。少将又问：“‘十’字呢？”她又加上五画。少将又问：“‘百’字呢，‘千’字呢，‘万’字呢？”金小妹想了想然后说：“那么多画，写不出来了。”少将说：“所以呢，别的数字有别的写法。”

19 “司令，嫁人的‘嫁’字怎么写？”金小妹问。少将手把手教她：“左边是个‘女’字右边是个‘家’字。嫁就是女人有家了。好记吗？”金小妹点点头说：“好记。”少将看到金小妹聪明伶俐，又爱学文化，心眼里就越来越喜欢她了。她很快又学会了“人手脚马牛羊”及“爸妈兄弟姐妹你我他”等一百多个常用字了。金小妹看到自己学了这么多字了，心里很高兴，对学文化更加有信心了。“司令，你家在哪里？”金小妹问。少将说：“在合浦的海边。”金小妹问：“司令，‘合浦’两个字怎么写呀？”少将边教边说：“‘人一口’就是‘合’，‘浦’是近海的江河，左边三点水，右边难写一点。”金小妹说：“不难写，样子有点像一截河。”少将说：“是有点像。”金小妹说：“有好多江河流到合浦。”少将说：“然后流入大海。”金小妹问：“字为什么是四方的呢？”少将说：“汉字是方块字，所以是四方的。”金小妹问：“为什么不是圆圆的呢？”少将说：“原来有些字也是圆的，日头的‘日’字就是一个圆圈中间加上一点，像个日头。”金小妹问：“碗那么圆，‘碗’字也是圆的吗？”少将说：“不是。汉字原来是象形文字，写字就跟画图画一样。后来都改成方块字了，写起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。”金小妹学会写“碗”字了，问：“月光有时候和日头一样圆，有时候不是，‘月’字怎么写啊？”少将说：“原来是个弯月中间加两笔，后来是这样，和‘日’字差不多。”有一天，少将从办公室回来，刚进了屋，就听到金小妹在叫他：“司令快过来，看看我写的字对不对。”少将走近一看，白纸上面整整齐齐写着“嫁”、“合浦”、“我合你”等几个字，透着几分秀气。金小妹写这几个字是对少将表达爱慕之情，也是对未来理想人生的强烈欲望。她满以为少将看了会很高兴，没想到少将不但没有夸奖她，而且表情很冷漠。他说：“写些什么呀，乱七八糟。”金小妹一听，笑容马上变成哭相。她举目无亲无家可归，多凄惨的身世！她把少将当作亲人，当作依靠。她写的是对少将满腔热情的表白，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一句话，怎么不伤心呢？少将知道说错话了，安慰她说：“写得对写得好，我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吗。”金小妹听了，又天真烂漫地笑了。少将看着小姑娘，心里突然有一种怜香惜玉的感觉。

20 金小妹突然想起少将还没吃饭，就连忙说：“司令快吃饭。我只顾伤心，忘了叫你。”以往都是勤务兵做饭菜。金小妹来了之后，什么都争着干。少将拗不过她，就让她煮饭煮菜、打理家务。虽然她年纪不大，但她煮的饭松软好吃，做的菜香脆可口、不咸不淡。每天她都要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，将箱柜台凳摆放整齐。还有，洗好衣物，晒干叠好，砍柴生火，烧水泡茶，样样都做得很周到。少将看到金小妹又勤快又能干，心里感到很满意，常常在别人面前夸奖金小妹。在那个年代，乡下人多是两三岁就要学干活。喂鸡喂狗、收豆摘瓜，凡是力所能及的事都要学着做。六七岁会煮饭做菜，也能挑水砍柴，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这句话一点也不假。“小妹，你做的饭菜真好吃啊。”少将一边吃一边说。“司令啊，你每次都这么说。吃这个。”金小妹夹起一块肉放到少将的碗里。“哎，好吃，味道清淡不腻胃口。”少将说。金小妹听到少将夸奖她，就有点趾高气扬了。她说：“那还用说。吃太过香太过甜的东西都不好，上餐吃过，下餐就不想吃了。所以呢，煮菜的时候，油盐酱醋不可以放得太多，其他配料也尽量少放。”少将说：“小妹说得对。吃太香太甜的东西还容易牙疼。”少将想起小时候最怕牙痛，有时晚上痛得睡不着觉。金小妹说：“我也怕牙痛。”少将问：“小妹，你这么小就会煮饭煮菜了，谁教你的？”金小妹说：“读书写字要有人教，煮饭煮菜也要有人教吗？你傻不傻啊。”少将说。“没人教你，你怎么会做饭呢？”金小妹说：“我也不知道啊。爸妈煮东西的时候，我坐在旁边烧火。有时候我也站起来拿起锅铲，将菜翻来翻去。我看着爸妈往锅里放油盐酱醋，我有时候也问要放多少。看着看着，不就会了吗？要谁教啊？做工也要教的吗？真是大番薯。”乡下人笑别人笨，就说别人是番薯。少将知道金小妹没文化、说话不够文雅，但她从小就在人生的道路上奔走、在社会的苦海里挣扎，坎坷的经历给了她丰富的经验，造就她机灵的头脑。少将说：“你是个天才啊。”金小妹不明白，她问：“天才是什么东西啊？”少将说：“就是天生聪明的人。你还小，不懂。”金小妹不服气地说：“我还小？我煮饭煮菜你还没出世呢。”“哈哈哈！”两人乐了。乡下人都喜欢这样吹牛的，两广人称为“车大炮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