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25 那是民国五年即1916年，夏历丙辰年。刚过春节不久，一场流行性感冒突然袭击广东，西江地区尤为严重，不少士兵给染上了。有的士兵咳一声骂一声：“真他妈倒霉，发财没有份，发病双大份。”少将也给染上了。他指示卫生处做好医治与预防工作之后，带着几个人到连队去看望士兵。少将跟他们亲热交谈，问长问短，嘱咐他们要注意防寒防病。少将离开的时候，止不住咳了几下。士兵们看了，既感动又难过，都说：“我们的司令不容易，自己病了还得来看我们。”一天上午，少将正在办公室看文件，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响亮的声音：“报告司令，我来了。”少将放下文件，站起来说：“热烈欢迎。陈医生，快请坐。”女孩子说：“司令您先请。”两人坐下，女孩子将介绍信递给少将，说：“这是我的介绍信。”少将接过介绍信，一边看一边说：“前几天接到总部电报，说有位大学女生分来我部卫生处。我们接到通知，心里都很高兴，热烈欢迎你来本部工作。”女孩子说：“原来司令早就知道了。”少将说：“是啊，我看了机要处送来的文件，对你的基本情况大概了解了一下。同时我们还预先腾出房间，作为你的宿舍，不尽之处还请多多体谅，并且及时提出意见，我们尽量给予解决。”女孩子谦虚地说：“多谢长官对我的关爱。我刚从学校出来，一切都是新的开始。工作上还得请司令多多指导。”少将说：“这个能理解。我部刚调整组建不久，卫生处只有几个医生，医疗设备相当简陋，真的是缺医少药。条件太差，委屈你了。”女孩子说：“我还没来之前就了解到军队的艰苦和困难，我有心理准备。不要紧的，我会慢慢适应工作适应环境，担负起当医生的责任。”少将说：“不错，救死扶伤责任重大。大家要精诚合作，把医疗工作做好，确保军队充满旺盛的战斗力。对了，几个医生中你的学历最高，就由你担任卫生处的处长，负责整个统领部的医疗工作。”女孩子不知道是由于心虚还是谦虚，她说：“多谢司令栽培。不过，我初来乍到就当领导，担心别人有意见。”少将说：“这正是他们的建议，司令部经过研究才决定的。他们会好好配合你，你就放心好了。”女孩子想了想，说：“既然是大家的意见，我就接受任务吧。司令这么关心我们的工作，令我更有信心。我会竭尽全力，把本职工作做好。”

26 少将看到女孩子乐于接受卫生处的领导工作，心里感到很欣慰。他说：“很好。你先组织大家进行讨论，订个详细的工作计划，再按照计划开展医疗工作。”女孩子说：“我们公医学校的学生都学习过制订医疗计划，但到医院实习的时候，我们又根据实际情况改了不少。我想，军队的医疗对象、医疗环境和医疗条件与地方医院的情况会有一定的差距，军队对卫生工作的要求会有所不同。我对这方面的要求缺乏了解，还请司令多多指导才行。”司令点点头，对女孩子所说的话表示理解。他说：“唔，先是，士兵体格检查、士兵心理障碍调查与防治、常见病多发病的预防与治疗，还有战时医护模拟训练、战前准备、战场救护和自救互救、战后普检与休整，再有医药采购与管理、医疗器械增添，等等项目。”女孩子一边听一边记录，还不时地向少将提出询问，让少将感到相当满意。他不认为女孩子打断他的话是对他不尊重，相反，他认为女孩子是虚心好问、热爱本职工作，是事业心特别强的表现。女孩子记录完少将的指示，说：“谢谢司令的指导，我要到医疗处去工作了。”少将点点头说：“好的，有什么问题都要及时反映，好让我们妥善解决。祝你工作顺利。”待女孩子离开办公室后，少将打开抽屉拿出一份卷宗细看，那是总部刚转来的有关女孩子的档案。档案显示：陈海棠，女，22岁。家住广州，原籍广东香山。民国四年十二月毕业于广东公医医学专门学校。父亲陈景华，曾先后担任广东省民政部长与警察厅长，民国二年八月，在广州被袁世凯亲信龙济光杀害。看到这里，少将心里有一种酸楚的感觉。少将在担任清军广东南路巡防营第三营管带期间，加入同盟会。而陈景华担任韦宝珊洋行买办，暗中为同盟会南方支部代收邮件。少将通过寄来的邮件与同盟会南方支部保持秘密联系。而负责投寄邮件给少将并与少将进行秘密联系的人就是陈景华。所以，少将与陈景华两人之间早就关系密切，同为辛亥革命的事业暗中做出积极贡献。辛亥革命成功后，少将还来不及跟陈景华见上一面，他的战友就牺牲了，怎么能不让少将心里感到难过。女儿性格屈强，要继承先辈未竟的事业。陈海棠通过家人仔细打听，了解到先辈的战友就在肇军担任司令。她不怕艰难不畏险阻，选择了肇军，毅然投军从医，令少将深为感动。

27 金小妹提起陈医生的广州话，让少将想起陈医生的身世。正当他回忆当初陈医生来司令部报到的情景，小姑娘冲好凉，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向少将走了过去。少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，两眼直发呆。小姑娘心里感到好奇怪，就问：“司令，你怎么定定的像块石头啊？”少将听了，马上反应过来，但有点语无伦次地说：“哎，哎，我不是在看报纸吗。这么快就冲好了？”小姑娘点点头，把两眼瞪的圆圆的，问：“司令，今天的报纸都说些什么啊？”少将回答说：“太多了，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。”小姑娘笑了笑说：“好啊，司令，你读一篇给我听听。”还没等少将明白过来，小姑娘又“嘻嘻”地笑了。原来她早就看到少将将报纸拿反了，心里觉得好笑：我说假话瞒不过你，你说假话就能瞒得过我？她以嘲笑的口气说：“司令，你怎么把报纸拿翻转了呢？”少将一看：真的，报纸怎么上下倒过来了？小姑娘心里暗自得意：好一个带兵打仗的司令，你也有输给我的时候！想不到少将将报纸递到她的眼前，认认真真地说：“嘿嘿，我不是拿给你看吗。今天的新闻可多了，快看看。”小姑娘又忍不住笑了，她说：“哈哈哈司令，我才认识那百十个字就能看报纸？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当我傻啊。”少将明白自己刚才想起陈医生，还想起跟她爸爸进行秘密联系的事。他手里拿着的报纸转了两下子，拿反了他也没注意到。想不到小姑娘这么精灵，看到他拿反了报纸，还看出他的心思。少将只好承认刚才不是在看报纸，而是在思考问题。他说：“小妹，你的观察能力这么强啊，这次算你赢了。”小姑娘开心的笑了，她自豪地说：“这还差不多。”但马上她又紧追不舍，她说：“不行不行，要罚你。”毛巾一下子塞在少将的手里。少将放好报纸，轻轻地为小姑娘擦头发。他心里乱七八糟的：小姑娘跟两位太太相比，身材和模样各有千秋。但两位太太早已二十几三十几岁了，而小姑娘才十五六岁。她正当豆蔻年华，更年轻更可爱。少将想：你是做我的女儿好呢，还是是做我的老婆好呢？你要是做我的老婆，别人又是怎么看我怎么说我呢？小姑娘心里想的并不复杂，她很纯真：司令是个大官，脾气又好，我跟着司令有吃有穿，快快活活一辈子，什么也不用想不用愁。我好好服侍司令，煮饭做菜洗衣服，生男育女，好好过一生。

28 少将为小姑娘擦干头发，就教他读书写字。“今天晚上就学习我们陈氏家族的字辈。合浦六湖峒陈氏家族的字辈是按照五行相生编排的，就是金木水火土。”少将说。小姑娘爱专心学习，不仅学会好多个常用字了，还慢慢有了识记经验。这五个字笔画少，也常常听人说起。有个别字她也认得了，所以学起来并不难。少将接着说：“其实，五行相生是金水木火土，就是金生水，水生木，木生火，火生土，土生金，周而复始。”小姑娘说：“我知道了，不管是谁，只要看到你们的名字就知道你们的辈分了。”少将说：“对。我们的字辈就是用五行作偏旁，字辈放在中间的占多数，字辈放在后面的很少有。我的祖父那一代，字辈就放在后面。我们是从六湖峒搬迁出来的，我们村的字辈就是锡清业灼均铭润棠荣……”小姑娘说：“这个‘均’字我认得，是你的字辈。我学会‘陈’字不久就知道司令的姓名了，你的书和报纸上都写有你的名字。”少将说“不错，梯云是我的字，是给同窗或者平辈叫的。”小姑娘说：“听不懂。”少将说：“人有姓有名，但只有村里的长辈才可以呼叫；还有老师啊长官啊，也可以呼叫姓名，因为他们也是长辈。”小姑娘说：“我懂了。司令，字又是什么东西呢？”少将说：“字和名搭配，意思相通。好比诸葛亮，字孔明。”小姑娘说：“我又听不懂了，字和名怎么能相通呢？”少将耐心解释说：“孔明就是亮的意思，人们看到孔明两个字，就知道讲的是诸葛亮了。”小姑娘说：“我懂了。”少将说：“这几个字很难与事物联系起来记，也不好写。这样吧，先认得偏旁，以后再慢慢学。”小姑娘说：“好。”她放下钢笔，问少将：“刚才你想什么呢，司令？”少将说：“想起陈医生家里的人和事，都过去好几年了。”小姑娘说：“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，怪不得那么亲热。”少将说：“实际上我们没见过面。”小姑娘越听越不明白，她问少将：“司令，你家在合浦，陈医生家在广州，大家又没见过面。你们是认识呢，还是不认识呢？”这可把少将给问住了。他说：“是啊，我也说不清楚。”小姑娘又问：“那你怎么知道陈医生家里的人和事呢？”小姑娘这一问，倒是帮少将转过弯来了。他说：“前几年我和她父亲工作上有联系，后来联系中断了。陈医生来了之后，我才得知基本情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