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245 大路两边有许多泥沙窝，多是手指头大，形状好比圆圆的漏斗。每个窝里都住着一个沙牛，大的沙牛有黄豆大。沙牛靠吃蚂蚁，蚂蚁只要掉进窝里就成了沙牛的美食，因为它爬不上来了。沙牛的“家”就在泥沙窝底下的小洞里，稍稍用点力吹掉窝里的细沙就可以看到。沙牛可以做中药，其功效是清热化结，常用于治疗肾炎、尿道炎引起的小便不利，及小儿惊风发热。石生吹气喷走细沙，抓出一个沙牛，再用一根长长的头发缚住它，轻轻放到泥沙窝里。窝里的沙牛误以为美食来了，就爬出小洞，来捉放进去的沙牛。看到两个沙牛紧紧抓住互相厮杀，石生紧紧捏住头发，轻轻往上提，将两只沙牛同时扯上来。石生又找到一个泥沙窝，将沙牛轻轻放到泥沙窝里。正当石生看着两只沙牛窝里斗得正热闹，突然发现有人蹲在他身后。他回过头来一看，是阿姑。蔡天娇问：“石生，你在干什么呢？”石生说：“我在钓沙牛啊，你不是看到了吗。”蔡天娇说：“别玩了，跟我回去。”石生一边走一边问：“阿姑，你去哪里啊？哦，我知道了，今天是罗镜圩，你去趁圩，是不是？”蔡天娇说：“是啊。石生我问你，你怎么改口了，不叫我大姑啦？”石生说：“我怕人家笑我呗，说都这么大了还不懂得叫阿姑。”蔡天娇问：“你妈妈呢？”石生说：“去做工了。阿姑，你每次去趁圩都买东西，今天怎么不买东西呢？”蔡天娇说：“我不是去买东西的，我是去玩的。”石生说：“好远不？我还没去过罗镜圩，下次你去趁圩要带我去啊。”蔡天娇说：“不是很远，但我怕你走路脚骨软，等你长大一点我才带你去。”蔡天娇和石生回到家里，看到二叔婆在斩猪菜。过去农村人养猪，用米糠、淘米水、米汤、猪菜、剩饭剩菜、还有番薯芋头等杂粮做饲料。猪菜就是番薯藤，嫩的喂猪老的喂牛。番薯藤斩碎，煮熟待凉了，倒进缸里备用。每次喂猪，抓一勺倒进猪桶里，与几种东西混在一起，称作“梢水”，然后一勺一勺倒进槽里给猪吃。蔡天娇说：“阿妈斩猪菜啊。”二叔婆放下菜刀说：“是啊，大妹回来了。口渴了吧？喝米汤。石生，快去舀一碗给阿姑喝。”蔡天娇问：“阿爸呢？去帮人家看病了吧？”二叔婆说：“当看病先生就是这样的了，有人叫去就得立刻去，辛苦命。”她的话音刚落，听到二叔公问：“谁说我是辛苦命？”

246 二叔婆说：“我说的啊，走来走去，你说不辛苦？石生，快去舀米汤给阿公喝。”蔡天娇喝完了，说：“我去舀。”二叔公问：“石生，你不去看牛？”石生说：“牛栓在坡地上了。”二叔公说：“牛吃久了，要换个地方。”石生说：“我现在去换。”石生说完就出去了。二叔公喝着米汤，赞叹说：“米汤清凉解渴，还滋补脾胃。”二叔婆说：“肚子饿了就吃粥，不要肚饥诈口渴。”蔡天娇说：“要不阿爸吃芋头。”二叔公说：“好，就吃两只芋头。”蔡天娇问：“阿爸，芋头有治病的功效吗？”二叔公说：“有啊。芋头能解毒润燥、补中益气。”二叔婆笑着说：“芋头能治疗肚子饿。”三个人都“哈哈哈”地笑了起来。二叔婆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，她说：“要说治疗肚子饿，番薯芋头的功效要比粥饭的好。早上吃一肚子番薯芋头进去，能顶到下午，吃粥饭最多能顶到中午。”在乡下，许多人是不识几个字，但他们看问题很实在。就是读书人所讲的“实用价值”，从二叔婆开玩笑所讲的话就能听得出。二叔公边吃芋头边问：“大妹去趁圩回来有多久了？”蔡天娇说：“我刚回来不久，才喝了碗米汤，阿爸就回来了。”二叔公又问：“长官的身体怎么样？”蔡天娇说：“气色好多了，也精神多了。”二叔公说：“蔡廷锴对长官的评价很高，说说你的看法。”蔡天娇说：“我能有什么看法。”二叔公说：“换句话说，就是你想不想跟他。”蔡天娇说：“阿爸，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好。”二叔婆说：“你傻不傻啊，人家两个表妹都陪大妹去看家门了，你还问她想不想跟他，你这不是画蛇添什么吗。”蔡天娇说：“是画蛇添足，多余的意思。”二叔婆说：“就是，你阿爸真是多余。”蔡天娇说：“阿妈，我来斩吧，你歇歇。”二叔婆把刀递给蔡天娇说：“好，我也吃个芋头补一补。”夫妻俩吃着芋头，二叔婆说：“你阿爸，吃这个。”二叔公说：“可以了，吃多了会引起中气滞腻。”蔡天娇说：“阿爸，中气滞腻是什么啊？”二叔公说：“就是消化不良还可能胃胀气。”二叔婆说：“哎呀就是芋头吃多了发肚胀。”蔡天娇说：“番薯吃多了也会发肚胀。”二叔公问：“大哥大嫂呢？”二叔婆说：“去门口坡做工了。”二叔公问：“门口坡有什么工做？”二叔婆说：“铲草皮啊。大妹别斩了，拿米汤去给他们。”

247 蔡天娇提起半罐子米汤，还顺手拿起几个芋头出去了。二叔公和二叔婆正想谈论蔡天娇，看到她提着陶罐子折回来了。她说：“阿爸阿妈，我差点忘了。”她放下陶罐子和芋头，从衫袋子里掏出一大把银元，笑着说：“你们看，长官给的红包，大表妹二表妹也有。”二叔婆看到这么多银元，两眼一下子瞪得又大又圆的，嘴巴张得大大的。然后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线，嘴巴裂到耳朵根。她又惊又喜地说：“哇，这么多钱啊。大妹，你发了。”蔡天娇笑着说：“我说我不好意思要长官的东西。长官说，红包越大越吉利，拿着，就塞进我的口袋子里了。”二叔婆说：“大妹我跟你讲啊。大哥大嫂要是问起长官给的红包有多大，你就说有三四块吧，都给阿妈了。”蔡天娇说：“阿妈，我知道该怎么说了。你将银元收好，我去门口坡了。”她边说边拿起陶罐子和芋头走出去了。二叔公说：“不是大妹发了，是二叔婆发了。”二叔婆收起了笑脸，假装责怪二叔公的样子，老老实实地说：“二叔婆发了，不就是二叔公发了？哼。”二叔公说：“钱是好东西，但也不要看得太重。”二叔婆撅起嘴巴说：“看得太重？刮风下雨你也得出去帮人家看病，你看得还不够重？哎呀不跟你说了，先收好。”二叔婆跨出几步，她又回过头来叮嘱二叔公说：“记住了，大伯也好三叔也好，就连你宝贝儿子儿媳妇也好，谁问起了，就说三四块啊。”二叔公心里想：二叔婆讲的确实实在，自古衙门八字开，有理无钱莫进来。但他对“帮人家看病就是看重钱”的说法有点反感，他得跟二叔婆讲清楚。看到二叔婆走出来了，他说：“二叔婆，你刚才说我帮人看病是为了钱，不完全是吧。”二叔婆问：“不完全是？那我问你，为了什么？”还没等二叔公说话，二叔婆就哈哈大笑说：“我知道了，二叔公不是为了钱，是为了漂亮女人！”二叔公无可奈何地说：“哎呀，我都有老婆男女子孙满堂了，怎么还能想漂亮女人呢？你看我这个样子，还有女人想嫁我？”二叔婆说：“谁知道啊，你到处跑。”二叔公说：“当大夫首先得想到治病救人。帮人治好了病，适当拿点钱，不对么？”二叔婆说：“对对对，当大夫不要钱，喝西北风啊。”二叔公说：“老实说吧，当大夫不完全是为了钱。给穷人看病和给有钱人看病有点不同，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少收一点。”

248 蔡天娇一手提着陶罐子一手拿着芋头出了门口，径直往门口坡走去。还没到门口坡，蔡天娇看到石生和木生一起在水塘里玩“打水仗”。两人往对方脸上戽水，还不停地嬉笑。蔡天娇说：“石生木生，你们两人还在打水仗啊？等一下呛着了就知错。”石生和木生一听，赶紧停下来，转过身去，“扑通”一声扑到水里游走了。蔡天娇大声喊：“石生快上来，去看牛。”石生说：“牛刚换了个地方，草不知道有多青，还用不着换。”蔡天娇说：“还不上来，我就告诉你阿爸。”石生急忙说：“上去了上去了。”蔡天娇看到石生和木生上来了，说：“快去看牛。”蔡天娇来到门口坡，看到大哥大嫂正在铲草皮。蔡天娇说：“大哥大嫂累了吧，歇一歇，喝米汤，还有芋头。”大哥问：“阿爸还没回来啊？”蔡天娇说：“回来了。他叫你们铲多一阵子就回去了，吃个早的晚饭。”大嫂问：“大妹，今晚有没有什么好菜吃啊？”蔡天娇说：“有啊。我看到有一块猪肉，有一条鲢鱼。阿爸还说有大嫂最爱吃的皱纱‘鱼腐’。”大哥问：“阿爸没说有什么好酒啊？”蔡天娇说：“有啊。阿爸说，他去帮邻村的大老爷看病，大老爷送他一瓶罗定什么月子酒。”大哥说：“就是罗定月子酒，女人坐月子喝的。用本地的黑糯米泡的甜酒，致美斋小瓶装的比较出名。”蔡天娇问：“大哥，你喝过啊？”大哥说：“我没喝过致美斋的，听伙计说过。”大嫂说：“我坐月子喝黑糯米甜酒。这种酒度数不高，不容易醉人。还说呢，你大哥偷我的甜酒喝，被我看见了。”大哥说：“就尝一小口，又香又甜。好了，米汤也喝了，芋头也吃了，歇也歇够了，铲草皮。”蔡天娇说：“大哥大嫂，我回去了，你们也早点回去吃晚饭。”蔡天娇一走，大嫂问：“阿大佬，你说大妹和长官的事成不成呢？”大哥说：“黄猄还在山里，怎么说得准。”大嫂说：“大妹说是今天去趁罗镜，我看是去寻长官。”大哥说：“就算是去寻长官，成不成也还很难说啊。”大嫂说：“你想想啊，大妹正是最想老公的时候。看到长官又靓仔又有钱，她还能挨得住？”大哥笑着说：“是啊，当初你不也是挨不住吗？”天快黑了，蔡天娇点亮竹笋灯，上高厅亮堂堂的。一家好几口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坐，吃饭的吃饭，喝酒的喝酒。四代同堂子孙满堂，热热闹闹同享天伦之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