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173 金小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，还没反应过来，就看见陈医生提着一只竹篮子走进来了。陈医生看见金小妹呆呆地坐着，手里拿着她的医学课本。陈医生心里暗暗高兴，却假装没看见。她不停地说：“小妹，今晚的菜好多哦。你看，有鸡肉猪肉，还有青菜豆腐，快来吃晚饭，快点。”她将饭菜摆放在台上，看到金小妹将书放回原处，两人一同坐好，开始吃饭。金小妹因往事不堪回首，总是动作迟缓表情木讷。陈医生能体会到她的痛苦心情，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才合适。她生怕因言辞不当而刺激了金小妹，使她受到又一次伤害。陈医生琢磨了一回儿，算了，还是“无声胜有声”吧。她给金小妹夹鸡肉，除了说“小妹，吃”，别的什么都不说。陈医生心里清楚，金小妹的心灵创伤不是安慰几句话就能好了的，而是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关爱和感化才行。这段时间陈医生到饭堂打饭总是加点菜，就是要让金小妹感受到姐妹般的关爱。陈医生毕竟是医生，她知道金小妹受到失去亲人和受到惊吓的双重打击，脑部必定产生精神因素疾病。所以，要治疗好金小妹的心病，除了心理疏导，还给她服用精神类药物。陈医生看到金小妹一声不吭地吃着饭，就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吃过晚饭，陈医生说：“小妹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，练练脚力。”金小妹轻声回答说：“好啊。”陈医生牵着金小妹的手，朝太阳下山的方向慢慢走去。太阳快下山了，又大又圆，将西边一缕缕薄云映照得血般通红。陈医生说：“小妹你看，日头多好看，红红的。”金小妹触景生情了，她说：“是啊，红红的，真大个。”陈医生说：“小妹，我说个谜语给你猜猜，看能不能猜得中。”金小妹说：“好啊。”陈医生说：“天上有两只饼，一个热一个冷。”金小妹笑了，她说：“是日头和月亮。”陈医生笑着说：“这么快就猜中了，再猜一个。一只谷，胀爆屋。”金小妹又笑了，她说：“是油灯啊。我也讲一个给你猜。远看像只马，近看不是马。肚里搅搅转，口里吐烟花。”陈医生和金小妹都乐了，两人齐声说：“是风柜！”看到金小妹天真烂漫的样子，陈医生心里舒坦了。她说：“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，好吗？”金小妹可开心了，她说：“好啊，陈医生。”陈医生谆谆善诱地说：“小妹，还不舍得叫大姐？”金小妹高兴地叫了一声：“大姐！”

174 陈医生听到金小妹叫她“大姐”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。她以她善良的天性与过人的智慧关爱金小妹，终于让一个近乎绝望的小姑娘再次看到人生的希望。她看着金小妹闪着泪花的两眼，热情地叫一声：“妹妹！”两人四目相视，然后欢天喜地笑了起来。陈医生问：“小妹，手还疼吗？”金小妹举起缠着纱布的手说：“不疼了，快结疤了。”两人慢慢聊开了，话题也越聊越多了。起初陈医生尽量聊些与金小妹家乡无关的事，是避免她想起刚过去不久的惨景而伤感。但两人既然是姐妹了，金小妹就什么话都可以跟她讲了。她告诉陈医生说，她姓金，原来没有名字，家里人叫她“阿妹”。爷爷说要起个书名，就叫做“金小妹”。陈医生称赞她爷爷有文化，起了个好名字。金小妹不知不觉提到家乡的惨案，还忍不住落泪。陈医生安慰她，还把话题岔开。金小妹问陈医生，司令是什么官？陈医生告诉她说，司令是这里最大的官，带领很多兵呢。金小妹说：“土匪最可恨了。他们抢了我们村，杀了村里的人，还把我抓走。”陈医生说：“他们会遭报应的。事情都过去了，小妹就别难过了。”金小妹说：“多亏遇上好心人，我才得救。”陈医生说：“从那天起你就认识司令了，是吧。”金小妹说：“是啊，大家都叫他司令嘛。”陈医生点点头说：“哦，是这样子啊。司令吩咐带小妹来医疗处，你也知道啊？”金小妹说：“知道啊，他们说的话我听得懂的嘛。”陈医生说：“你要好好感谢司令哦。”金小妹说：“规定的了，司令是我的救命恩人哦。”陈医生想了想，问金小妹：“小妹来了几天了，想不想见司令？”金小妹说：“想啊，好想见见他啊。”陈医生说：“司令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。”金小妹问：“为什么呢？”陈医生说：“一个军队，那么多人要吃穿要训练要设防还要随时准备打仗，靠的是司令的统领。司令要做的事情那么多，你想想看，他能随便见普通人吗？”金小妹说：“大姐，我听明白了。司令没有空闲时间。”陈医生说：“小妹讲对了，就是我们卫生处的人也不能随便找司令，除非是工作上的需要。”金小妹听陈医生这么一说，心里犯了愁。她说：“司令对人那么好，我就是想见见他。大姐啊，你就帮帮我嘛。”陈医生说：“好啊，大姐帮你。”金小妹欢喜得蹦了起来说：“大姐真好。”

175 如血的残阳早已下山，大半个月亮爬上来了。姐妹俩心情格外舒畅，迎着月光边走边笑。第二天，陈医生去见少将，将金小妹已经基本康复的情况向少将作了汇报。少将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说：“医科大学的高材生真是了不起啊。小姑娘的精神障碍这么严重，陈医生几天就搞定了。”陈医生说：“精神障碍是世界上比较难医治的疾病之一，起初我也是信心不足。针对小姑娘的病因病理，我查阅了相关的医学文献，制订出治疗方案。经过耐心施治和灵活调整，终于达到理想的效果。”少将说：“陈医生辛苦了。听说小姑娘的衣服也是你给买的，让你破费了。”陈医生说：“就买两套普通衣服给她换穿，用不了几个钱。哦对了，她说要见见司令，不知道司令什么时候有空余时间。”少将点了点头，沉思一回儿，然后说：“嗯，这样吧。今天晚饭后，你和她一起来吧。”陈医生说：“好的，谢谢司令。”中午，陈医生回到宿舍，将少将的吩咐说了。金小妹听了，紧锁的双眉舒展开来，吃起饭来利索多了。金小妹说：“大姐，就要去见司令了，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？”陈医生说：“知道啊，小妹欢喜大姐也欢喜啊。”金小妹说：“就是有点担心说错话。”陈医生说：“有话慢慢说，不要紧的，”金小妹问：“话说错了怎么办？”陈医生说：“也不要紧的，道歉就行了。”金小妹问：“怎样做是道歉？”陈医生说：“就说‘我错了，对不起’。或者说‘是我不对，请原谅’。”金小妹说：“我知道了，大姐。道歉就是认错，就是请人家留情。”陈医生说：“是啊。假如我错了，我除了认错，还感谢人家提醒我呢。人家听了心里高兴，不仅不会记恨我，还帮我啊。”金小妹说：“你让人家，人家也让你，大家就和好了。大姐你说，是不是这样。”陈医生说：“是这样的。小妹懂得很多的东西了，不会那么容易错的。只要细心体会慢慢琢磨，你就知道该怎么说了。”午休的时候，陈医生很快就入睡了，这几天她实在是太累了。她喜欢医生这个行业，是因为她有一颗敬爱生命的心。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“生命诚可贵，爱心价更高”，所以她关爱金小妹就好比自家亲妹妹一样。金小妹想着去见少将的事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她想：司令是个大官，心又好钱又多，要不怎么那么多人听他的呢？她想啊想啊，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
176 少将吃过晚饭，来到小客厅，他刚坐下就听到女孩子亲热的喊声：“司令！”少将“哎”的一声向门外看去，两个女孩子已经站在门口了。少将忙站起来招呼说：“陈医生，你们两人请进来坐。”金小妹赶紧送上一声问候：“司令好！”少将快言快语地说：“你们好！快坐下来喝茶。”金小妹说：“谢谢司令。”便在陈医生旁边坐下。陈医生说：“司令，真是不好意思，要你亲自泡茶。”少将热情地说：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，自己人嘛。”看到少将态度和蔼可亲，金小妹紧张的心情放松好多了。少将看了金小妹一眼，差点惊叫起来：她那清纯的笑脸，粉红色的衣服衬托，跟那天见到的金小妹判若两人。三个人边喝茶边聊，先从茶聊起。陈医生说：“司令，这茶的味道甘醇芳香，好像是天子茶啊。”少将说：“是天子茶，罗定土特产。”陈医生说：“是郎塘的天子岭出产的。”少将说：“不错，我去过一次，当地人用刚做好的天子茶招待我们。”陈医生说：“当地人是讲客的吧。”少将说：“是啊。他们送我一盒茶叶，还指着田螺山绝岩的上面说，这盒茶就是那几棵树的。”陈医生说：“难怪这么香，真是难得。小妹，好喝吗？”金小妹哪里喝过茶？刚喝到口里她就感到又苦又涩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。她想：比茶要苦得多的山草药我都能喝得下去，大家喜欢喝的茶难道我还不敢喝？就勉强喝了起来。听到陈医生的暗示，她就赶紧点点头说：“好喝啊，苦甘苦甘的。”陈医生一听，觉得有点难为情：真是农村妹，没见过世面，说起话来难免俗气。但陈医生一点也不俗，她说：“那天我念《药性四百味白话解》，有一句‘茶茗味苦，热渴能济，上清头目，下消食气’。小妹记心真好，听一次就记得了。”金小妹知道自己说话不够小心，同时明白陈医生帮她掩饰，就顺着陈医生的意思说：“大姐，很好记的嘛。”陈医生松了口气，又回到刚才的话题说：“朗塘的茶出了名，但他们写的‘朗’字怪怪的，字典都查不出来。”少将说：“朗塘的‘朗’字是客家方言，是‘满字’没有三点水，‘无水’的意思。”陈医生说：“哦，满塘的水没有了，就‘朗’了，客家人真有想象力，造了个方言字。”金小妹问：“司令，你会讲客吗？”少将笑笑说：“我们家乡就是讲客的啊。”三个人都笑了起来，气氛越来越祥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