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281 那天中午，蔡天娇正在教石生读《千字文》：寒来暑往，秋收冬藏。闰馀成岁，律吕调阳。蔡廷锴来了，他将管带的信交给她，说了几句话就走了。蔡天娇打开信来看，信的字数不多，内容也很简单。信的大意是说，上次蔡天娇跟两位表妹到营部来看望他，有招呼不到的地方，请多包涵；令尊大人医术高超，他吃了两单药之后，身体很快就恢复健康了；有时间的话，准备亲自登门拜谢，云云。石生问：“阿姑，信是说什么的呀？”蔡天娇说：“是说石生要听话，好好读书，将来当大官。”石生笑嘻嘻地说：“我说不是，长官不是这样说，他一定是说他想娶你做老婆。”蔡天娇说：“不要羞人。如果不是呢？你怎么说好。”石生说：“那就等下次长官来了，我问他，看他是不是说想娶你做老婆。”蔡天娇想了想说：“石生，我问你，假使我嫁给长官，你欢喜不欢喜呢？”石生说：“当然欢喜了。”蔡天娇问：“为什么欢喜呢？”石生说：“有大白马骑呀。”蔡天娇说：“为什么呢？”石生说：“我叫你给大白马我骑啊。”蔡天娇说：“我又没有大白马，哪里有给你骑。”石生说：“你嫁给长官，不就有大白马了？”蔡天娇说：“长官的马是长官的，又不是我的。”石生说：“长官的马是长官的，你嫁给长官，大白马就是你的了。”蔡天娇说：“不要卖羞，长官的马怎么能变成我的。”石生说：“长官的马不能变成你的？奶奶嫁给爷爷，爷爷的钱都变成奶奶的了。我问爷爷要钱买东西吃，爷爷说，钱都给奶奶锁在柜子里了。”蔡天娇问：“石生，你真的想骑大白马？”石生说：“是呀。你想想看，走远路多辛苦呀，骑马就不用走路，还可以驮东西，你说多好玩啊。”蔡天娇说：“那你就努力读书啊，书读多了就有官当，就有大白马骑了。”石生说：“要是我没有官当呢，我哪里有大白马？还不是要骑阿姑的大白马？”蔡天娇鼓励石生说：“你努力读书就有官当，就有大白马，不要整天想着阿姑的大白马。”石生说：“阿姑，你是不是舍不得给马我骑呀？”蔡天娇说：“石生是阿姑的亲侄儿，我怎么舍不得给马你骑？不过我跟你讲，男人大丈夫要有眼光有志气。要靠自己的聪明才智，踏踏实实做一番事业，不要老是想着依靠别人。”石生说：“阿姑教我识字，教我做人的道理，以后我当了官一定记得阿姑。”

282 蔡天娇说：“石生真聪明，认得好多字，也懂得好多道理了。以后去学堂，先生教你学更多的字更多的道理。你要听话，专心读你的书，不要调皮捣蛋。”石生说：“我知道了，阿姑。不听先生教，怎么能学到东西啊。”蔡天娇说：“还有啊，读书多有文化，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了。除了当官，还可以做生意，还可以教书，还可以跟爷爷一样，帮人家医病。”石生说：“阿妈也是这样教我的。她说，石生，你不读书识字就没文化，就只能靠出大力吃饭，一辈子都穷。”民国年间，由于历史原因，中国广大农村文化教育得不到发展。农业生产尚保持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，经济相当落后。但中华民族的意识形态比较优秀，民风民俗比较淳朴，从蔡天娇跟侄子的对话中多多少少可以反映出来。拿广东广西的农村来说，经济、农业、教育等方面是落后，但因为受到西方侵略文化及不良意识形态影响不大，良好的风俗习惯幸运地传承下来。长辈教育后代要与人为善团结互助，要勤奋读书积极向上。所以说，中国的中庸之道与西方的丛林法则大相径庭且格格不入。蔡天娇说：“下午我和你一起去放牛。”石生高兴地说：“好啊，阿姑要记得哦。”蔡天娇这段时间比较清闲，是因为她不去学堂了。加上她跟管带好上了，还有谁舍得叫她干活？蔡天娇觉得闲得慌，就帮二叔婆做点事。二叔婆要喂猪，蔡天娇就抢着拌饲料，然后提着饲料桶去到猪栏。两只大肥猪听到蔡天娇的脚步声，就发出“呜呜”的喊声，争先恐后从里面走过来，后腿站立，前腿靠在木柵栏上，猪头不断晃动，继续发出“呜呜”的喊声。蔡天娇说：“不要急不要争，有吃自然到，无吃跳上灶。”接着就一勺一勺的将猪饲料倒进猪槽。大肥猪不叫喊了，“哒哒”声吃了起来。吃着吃着，有只猪要咬另外一只，蔡天娇说：“你吃你的，为什么要咬人家，大家都有份。”她用棍子敲了敲猪头，猪马上不凶了，乖乖吃起东西。蔡天娇正在喂猪，石生跑了过来。猪受到惊吓，赶紧跑开了，不管蔡天娇怎么叫，猪就是不听。蔡天娇说：“石生，你看你把猪给吓跑了。”石生说：“不要紧，我叫它们过来吃。”接着石生“呢呢”的叫，两只猪真的过来吃东西了。蔡天娇问：“石生，为什么猪听你的话啊？”石生说：“我常常学奶奶叫喊，猪听惯我的喊声就过来了。”

283 下午，石生要去放牛了。以往石生放牛，有时候跟其他小伙伴一起去，有时候随爸妈去。也有时候他自己牵牛到草长得好的地方，把牛索跟一根尺来长的木桩栓好，再把木桩打进地里然后就去玩了。他听到爸爸叫喊：“石生，还不牵牛去放？再等天就黑了。”他妈妈说：“不要催他。现在日头还好猛，会晒坏牛的，等一下天阴一点再去放也不迟。”过去的农村，人们爱护耕牛就跟爱护小孩子一样，可见耕牛对于农民来说有多重要。石生说：“不要紧，我牵牛到日头晒不到的地方放。”蔡天娇手里拿着一顶竹笠走过来了，她说：“石生，我和你一起去，拿笠帽。”石生的妈妈说：“石生一个人去就行了，阿姑不用去。”石生说：“我要阿姑和我去，我们说好一起捉沙牛的。”蔡天娇说：“不要紧的，大嫂，树荫下晒不到我。”石生的妈妈说：“阿姑记住，要在树荫下，不要出来晒。你要是晒黑了，我们一家人都不欢喜。”二叔婆拿着一把遮阳伞说：“大妹姑，不用笠帽了，撑伞好些。”蔡天娇和石生出了门，来到树下。蔡天娇解开牛索，石生说：“阿姑，让我牵行了，你在后面赶。”一会儿，人和牛都来到了山坡上，树林的阴影处清清凉凉的。树上的小鸟看见有人来了，“呼”的一声飞跑了。蔡天娇家的耕牛是一头大黄牛，膘肥体壮，犁田耙田全靠它。看着大黄牛吃草，石生说：“阿姑，听大人说，牛有两个肚子，长在两边，一个装草一个装水。你知道哪个装草哪个装水吗？”蔡天娇说：“不知道，我只是听说过。我还听学堂的先生说过，牛有四个肚子。”石生说：“有那么多啊。我知道牛白天吃草，晚上就吐出来慢慢嚼，嚼得很碎了才吞下去。然后牛又吐出草来，嚼碎了吞下去。”蔡天娇说：“我还听学堂的先生说过，这种现象称为反刍俗称倒嚼。牛和羊都是这样，将食物从胃里返回嘴里再次咀嚼。”石生说：“不只是晚上吐出来嚼，白天闲着的时候也吐出来嚼。”蔡天娇看着牛吃草，想起了山歌《掌牛奴》，就问：“石生，你还记得《掌牛奴》吗？”石生说：“这么顺口有什么不记得的。”蔡天娇说：“我和你一起唱，你发音。”石生说：“好，掌牛奴啊掌牛奴，一二三--唱！”两子姑兴致勃勃地唱了起来：“掌牛奴啊掌牛奴……”歌声婉转动听，曲调朴实无华，唱出了乡村儿童与少女的天籁之音。

284 民国年间，广东广西的民众喜欢唱山歌。客家地区流行的山歌有两个很明显的特点：每一首山歌曲调基本相同，且开头唱高音，结尾唱低音；音域一般只有七八度，很容易唱。山歌内容丰富多彩，但以男女之间的调情居多。蔡天娇夸奖石生唱得好听，石生心里很欢喜，说：“我才会唱一首，哪里比得上阿姑唱的好听。”蔡天娇问：“石生，你想学唱山歌，我教你。”石生可聪明了，他说：“阿姑嫁给长官了，不在家了，哪里还能教我唱山歌啊。”蔡天娇说：“石生真是精过钢，不知有多会想。”石生问：“我说的不是吗？”蔡天娇说：“啥时说得着。要是我不愿意嫁呢？”石生说：“你不愿意嫁？能骗谁呢。你跟大表姐二表姐都去探望过长官了，我听爷爷和奶奶说的。”蔡天娇说：“我说石生人小鬼大，大人的事你都懂。牛走到那边去了，快去赶，让它吃回头。”石生赶忙跑了过去，对着牛头挥动鞭子。牛是通人性的，马上掉转头继续吃草。石生跑回到树荫下，一眼看到地上有几个小圆窝。石生伸出手对蔡天娇说：“阿姑，拔一根头毛给我。”蔡天娇满头雾水地说：“石生，你要头毛干什么？”石生“嘻嘻嘻”地笑了，他说：“你不是说要捉沙牛吗？”蔡天娇马上明白过来了。她解开头发，用手拨了拨，马上有两三根脱发落到地上。石生捡起头发说：“阿姑，你看我是怎么样捉沙牛的。”他将嘴凑近小圆窝，吹走沙子，看到小洞。他用树枝挑开小洞，再吹一下，就看到沙牛了。他取出沙牛说：“阿姑你拿着，留它的头出来。”然后他将一跟长发结了个小圈，将沙牛套好。石生将套着沙牛的长发交给蔡天娇，然后说：“放沙牛进这个小圆窝。对对，是这样。”蔡天娇全神贯注着小圆窝里的沙牛，沙牛直往沙里钻。石生接着又说：“轻轻拉起来再放进去。看，里面那个沙牛的脚。放近一点再放近一点。看，两个沙牛咬住了，轻轻提上来。”石生将沙牛放在纸盒里说：“这里又有一个。”蔡天娇用同样的方法又捉住一个。石生问：“阿姑，捉沙牛好不好玩啊？”蔡天娇说：“真好玩。”石生说：“阿姑这么大了才学会玩这种游戏。”蔡天娇说：“石生，我想过了。用头毛钓沙牛这种游戏太浪费时间，如果用竹签挖出来捉要快多了。”石生反问：“钓沙牛的游戏是浪费时间，那么玩什么游戏不是浪费时间呢？”